舒伯夷

【池陆除夕24h/13:14】在熄灭前

•娱乐圈AU,年下,新晋影帝池&二线演员陆;

•奇幻元素纯属瞎掰,不要较真;

•BGM:张敬轩《余震》;

•2020,桦城依旧落雨,我还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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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乐意把我的心寄放在你那里,哪怕它注定被焚化成灰,至少在熄灭之前,让它成为我写给你的,一首充满隐喻的诗。



01/

陆离今年三十三岁,开始在记忆里挖掘一些老掉牙的比喻,比如把人生比作一趟列车,始发站,地势起伏,车身轻微晃动,途中停靠,人头蹿动,窗外飞驰而过的绿树,行驶过程中的意象一应俱全,最终视线落足在终点站。

下车的那一瞬间,整个旅程也随之化为虚无,陆离记得从前在剧本里看过的一句话,永恒最终也是一片虚空,他倒是从中品出了一些聊以自慰的成分——反正大家殊途同归,不同的不过是车厢配置,或者再细致一点,一等座二等座和站票的区别这类微不足道的小事,实在不必过于费心。嗯,不错,这就是他这几年醉心于电竞和动漫,糊得理直气壮的借口,反正有前些年辛苦赚来的老底,和发小投资开的火锅店生意尚可,倒也饿不死。


新剧本?大导好饼瞧不上他,去演流水线小言也确实是自贬身价;转战时尚圈?不愿透露姓名的陆姓艺人造型师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这人设翻车的几率堪比线性代数挂科;炒CP翻红?得了吧,自从三年前池震凭着一部警匪片一番横空出世,一举斩获当年影帝跻身一线流量以来,对他和陆离的CP讨论度就一直居高不下,想炒其他CP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回到事件当天,金X奖后台采访现场,惨白的聚光灯咔擦咔擦响成一片,记者们的问题雪片似的飞向意气风发的新晋影帝,池震耐心回答着,心情很好,额前的碎发都仿佛是微笑的弧度,几分张扬几分落拓,和电影最终他饰演的卧底警官与毒贩同归于尽的释然微笑依稀重合,不得不说,有些人怎么雕都是块荧幕上的木头,而有些人天赋异禀,一个笑容就足以让观众共情。

“请问池震最想合作的演员是谁?”

“陆离,因为我喜欢他,不只是演员的惺惺相惜,更多是想追求他的那种喜欢。”

举座皆惊。

这头观看直播正为自己男神错失最佳导演而扼腕叹息的陆离傻了,手里的肥宅快乐水“咣当”一声全泼在了纯白的地砖上;彼时陆离刚刚转型失败面临人气滑铁卢,快到手的男二戏份都眼看不保,一下被推到风口浪尖,面对蜂拥而至的媒体,不胜其烦地说道:“我不认识他。”

天地可鉴这是实话。

除去颁奖典礼上播放的片段,陆离连池震的一部作品都没看过,两人分属不同的娱乐公司,一个科班毕业,一个半路出家,也没有什么师弟师兄的前尘纠葛,陆离实在想不通,万千粉丝也实在想不通,最后只得解释为池震是配合两家公司合作帮忙带一带热度,翘首等待着他宣布解绑的那一天,可惜他这一绑就是三年;各种活动造型大咧咧地穿着陆离同款,陆离的每条微博都会互动,广告都不放过,“最想合作的演员”永远花落陆家,所有粉丝的态度从祈求解绑到慢慢接受,最终经过三年洗礼变成了吃瓜群众都在嗑池陆,陆离的眉头皱了又皱,暴躁地揉着太阳穴,再三确认自己是不是明里暗里得罪过池震,不然怎么会有人这样处心积虑持之以恒地折腾他。

第二天陆离到公司确认新一季度的工作计划,经纪人咬着笔杆愁眉苦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的口风:“哥,你看,毕竟娱乐圈只有这么大点地方,要想完全避开谁也确实......”

“我就是不想再被人骂倒贴吸血了。”陆离表情没多大起伏,神色恹恹,起身欲走,“反正也饿不死,有合适的本子就看看,没合适的我回去守火锅店也能过日子,欢迎你随时来,打对折。”

“你为什么不能往好处想想,”经纪人不死心,“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合作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也许就是双赢的好事呢。”

“那你就当我还在叛逆期吧,别人喂到嘴边的东西,我偏偏不想要。”

“算了,陆哥我直说吧,”经纪人见陆离一副远在天边油盐不进的模样,最终放弃了以理服人路线,“公司已经帮你接了一部黄金档恋爱综艺,和池震搭档,扮演一对情侣。”



02/

节目定在旅游圣地桦城录制,一共十二期,导演以要求严苛出名,拍摄周期长达三个月,约等于一部电视剧。正式录制之前要先拍摄一个快问快答用作宣传预热,陆离刚刚落地还被扑面而来的热风吹得迷迷糊糊,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现场,和同样一脸迷茫的池震匆匆打了个照面就被扔进了同一个房间,房间里一片灿烂的粉色,背景墙上印着浮夸的花体slogan“大好时光,快去爱吧。”

陆离的右眼皮跳了又跳,趁着两人鼓搞妆发的时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池震,这下你满意了吧?”

突然被点名,池震抬起头,目光宛如实质,透过来不及摘掉的鸭舌帽沿和散乱的刘海奔向陆离,辗转好几秒才轻轻笑开,眼神闪亮,仿佛存着一杯最清冽的酒:“对啊,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陆离被这目光看得心慌,不自然地扭过头去,语气似有不忍:“估计你也不怕我冒犯,我直说吧,你要是想炒CP,有大把青春靓丽的小男孩小姑娘排着队想和你炒,要说资本,我也不清楚公司高层的合作计划是怎样的,总之不可能把你这么棵摇钱树栽在我身旁,”他顿了顿,正色道:“而且我说真的,我不具备爱人的能力,我压根儿就没长那块心。”

池震没说话,陆离很快随着工作人员进门调整好了标准的营业表情,一边有些无奈地暗想道,池震多半是把自己刚才的话当作了一个不太高明的拒绝借口。

第二天节目就正式开始录制了,一共五对明星情侣,在绿茵地上一字排开,脸上都是春风般和煦的笑意,远远望去颇为养眼。但是陆离的心思完全不在于此,他十分震惊地看着最右边的郑世杰,当然还有他身边的吴文萱。

郑世杰其人又称鸡蛋仔,陆离的大学师弟,和他一样是半路出家,凭着独特的谐星气质在娱乐圈里另辟蹊径地闯出了一条路,这几年来观众缘颇佳,今年春节贺岁档也有他一份儿,前路怎么都不会太窄;而他身旁的吴文萱来头就大得多了,年少成名,凭着清冷的气质,上佳的业务能力和一贯不炒作的良好风评在娱乐圈活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线,算起来应该是在场很多人的女神。

十位嘉宾相互寒暄,鸡蛋仔在陆离一记记眼刀中不知死活地在镜头面前分享自己师兄学生时代的趣事,那边池震已经率先和吴文萱愉快地攀谈起来,陆离事后难得好奇问起,池震只是说:“她是我同门师姐,怎么,你吃醋了啊?”

陆离没好气地哼哼。

很快陆离就发现,池震受欢迎不是没有道理的,除去令人见之忘俗的演技,他的性格也的确很适合这个圈子。从早晨六点就被节目组从床上拽起来却能在看到粉丝时消除起床气一秒变脸这事儿就可见一斑。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池震垂下眼,委屈的语气像是被雨淋湿。

等等,台本上没有这一段啊!陆离恨不得暴打随便加戏的池震,但还是深吸两口气,堆出一脸假笑:“没有,都是艺人的本分嘛,我理解的。”

第三四期录制的间隙第一期刚好播出,经纪人又是一脸苦笑地找到陆离,彼时他又一次在电竞大潮里折戟沉沙,正气不打一处来,面对经纪人拿出来的“最不来电情侣”的夺冠结果更是一阵无名火涌上心头,怎么票数还高过了鸡蛋仔那一对?!陆离翻了翻下面的评论,居然有网友们说逗比忠犬和高冷女神约会一起吃鸡蛋仔的画面简直不能再甜,KSWLKSWL!

陆离气结,立刻跑去休息室找池震,没想到他正在看着第一期的回放,一边还配合弹幕吐槽笑出声来。

“节目效果烂成这样,你还笑得出来?”

“不是......算了,你过来看看你自己。”

陆离接过池震的手机,第一期的他表情公式化肢体僵硬,一有任务和池震就远离人群分工完成,两人的互动全来自台本,就差没把“莫挨老子”四个字写在脸上,在一档恋爱综艺里,当真是与众不同得惨不忍睹。

“那现在怎么办?”陆离自知理亏,也放弃了从池震身上挑刺的初衷。

“好说,”池震压低了声音,突然凑过来,两人距离骤然拉近,近得陆离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光源下琥珀色的眼瞳,莫名觉得很是熟悉,一时忘记了这也不是台本上的内容,“陆离,你敢逃吗?”



03/

池震是这年头难得的行动派,当天晚上陆离的房门就咚咚地响了起来,三长两短,陆离小心翼翼地穿戴好,帽子墨镜一应俱全,打开门看到同样全副武装的池震。

“走吧。”不过一步之遥,池震却向陆离伸出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见陆离愣在原地没有动作,那笑意扩大,他径直握住陆离的手,“桦城我熟,带你去逛逛夜市。”

陆离触电似的想挣开,却又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任由池震在桦城喧嚣的晚风里牵着他的手,年轻男人的掌心干燥而柔软,像握着一朵飘忽的云。

池震停在烧烤摊边上的时候,陆离十分讶异:“没想到你还喜欢吃路边摊?”

“很多年没吃过了,怪想念的。”池震这人的情绪真的让人捉摸不透,一瞬间就随着语气低落了下来,表情落寞,像个满腹心事的孩童,他举着一串鸡心说:“这家的东西真的很好吃的。”

“我们这样真的不会太招摇了吗?”陆离忧心忡忡,墨镜沿着鼻梁下滑一寸对池震使了个眼色,“比如那桌的女孩一直在看你,多半是粉丝吧?”

还没等池震把嘴里那口食物咽下去,那女孩就惊喜地喊出声:“是池震!”

周遭人群迅速被这声尖叫点燃,陆离在二线开外混了小半辈子,着实没见过这样的疯狂场面,猝然之间手足无措,直到池震再次一把抓住他的手,“愣着干嘛,跑啊!”

两人七拐八绕地一连穿过好几条街,那一刻他们仿佛就是一对末日爱侣,携手奔逃将一切世俗烦恼甩在身后,只留下一地月光。

好不容易拐进一个巷口,池震跑得气喘吁吁:“完了,我开始后悔偷偷带你跑出来了。”

陆离回过神来,反唇相讥:“是啊,你麻烦大了,反正倡导者实施者都是你,我最多是个从犯。”

“那敢情好,明天娱乐版头条就是‘震惊!直击池震陆离深夜私奔内幕’。”

陆离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侧过头看到池震额头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心头微微一动,迟疑着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在圈子里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演过男一号吗?”

“因为我很不幸地生活在了自己划定的怪圈里,凡是我给自己的消极心理暗示都会一一成真。比如说我小的时候爱吃芒果,可是有一次想吃却没有吃到,当时还是孩子的我难免任性,想着芒果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这辈子都不要再吃芒果了。结果当我下一次吃到芒果的时候我就开始疯狂过敏,去医院挂了三天水才康复。”陆离无声地笑了笑,似乎在嘲笑这个故事里的荒诞性,“随着年龄增长,我发现我所有的消极想法都会应验,哪怕只是一时赌气,这是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我越想着要摆脱它,它就越是根深蒂固;就算我无数次想着我本来是可以吃芒果的,也依旧无济于事。为了保命,我只得放弃。”

“这种状况延续到了所有我思维领域,可悲的是,我已经不记得让我立下‘不再去爱’这一宏愿的人到底是谁,可我这辈子都甩不掉这颗恶果的后遗症。拍摄情感戏份时,我根本不能入戏,背后又没有金主可以仰仗,所以只能去当当主角爱情的背景板或是只在回忆里出镜的初恋男友。”

“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许久,池震喃喃道。

他没有对这套神神叨叨的说辞产生哪怕一丁点儿的怀疑,甚至连一个震惊的神情都没有。陆离看着池震一脸愁苦的模样,突然就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事实上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不是我说,这你都信?未免也太好骗了。”

电光火石间,池震握住了陆离正在回落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恍惚之间就快把他灼伤。还是那条不见天日的小巷,那个天时地利的拐角,那抹清清泠泠的月光打在他侧脸,投下一层模糊的霜,池震一字一顿:“陆离,哪怕被你骗,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心跳隆隆作响,四下无人,安静得陆离快要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他故作镇定地和池震对视,看见他眼里自己清晰的倒影,还有静默缱绻的那句“我爱你”。





04/

“师兄,我怎么觉得你俩不像新闻里说的那样完全陌路啊,反而是一副关系不错的样子。”郑世杰少女思春般地托着腮:“什么时候我才能和我的搭档这么亲近呢?”

陆离被他这论断吓了一跳,一时忘记了接话,心虚地想着是不是鸡蛋仔进门之前听见自己在和池震打电话,他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就是和他交流节目效果方面的事,排练一下总不坏,凭着我俩的演技,一定能让观众相信,我们是真的在节目里相爱。”

陆离语毕,又恢复了最初瘫在沙发里的放松状态,话里话外却是分明在为自己开脱,也许是那个有星有月的晚上午夜奔逃时的一时心动,还是节目培养出来的假戏真做的暧昧,抑或是那人旷日持久润物无声的爱情终于触动了坚冰,他自己可能也不甚分明。

但无论如何,陆离没有像从前那样急于撇清和池震的关系,他甚至默认了外人认知里他俩的亲密,而他本人对此无知无觉。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池震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节目?他又不是我,你们公司不可能罔顾他的意见给他接通告。”录完新一期的回程的路上,陆离给池震的经纪人兼同学索菲发消息。

她回了一段语音过来,港普的语气很是无奈:“陆哥,这个问题你从开拍到现在都问了我八百回了,除了因为搭档是你之外你还想听什么答案?你说,说了我就马上给你编一个。”



一旁陆离的经纪人听见语音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很有求生欲地转移了话题:“你俩跑出去那天被粉丝拍到,上热搜了。”陆离接过她手机,视频里的两人一边寻觅着最佳逃跑路线,一边遮挡着自己的脸,堪称抱头鼠窜,下面的评论却是看出了池陆在节目里没有的CP感,官方喂糖果然不如蒸煮自己来发,剪刀手文手纷纷闻风而动,一时间tag呈现井喷式产粮盛况。



陆离掏出自己的手机,赞了好几条评论。经纪人好不容易舒缓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别乱发表意见。”

“放心,这个小号是前几天才开的,没人知道。”

她凑近了一看,那尊贵的一级会员名分明是“池震今天减肥了吗”。





05/

房门被再度敲响的时候,陆离正深陷一场梦境。

梦的具体内容如同浓雾般模糊,伴随着纠缠他多年的头疼,但即便如此善于与痛苦作伴的他,也无法在那种钻心的痛感迎头泼面时硬起骨头苦中作乐。梦境里有一条往后延伸的没有尽头的路,他每每来到这里,在筋肉俱碎骨格揆折的挤压下,被操纵着执行"一步做错满盘皆输"的超高风险指令,犹如格林童话里穿着烧红的铁鞋通宵达旦旋舞至死的恶毒王后。

他跑得太赶,太急。虽然痛,但他潜意识里总觉得应该快一点,再快一点,似乎赶不上就会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他生命里被血淋淋地剥离。

他有些累了,突然庆幸这场梦被人打断。

陆离本以为会是池震或是自家经纪人,没想到打开门看到是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鸡蛋仔。

联系时事,最近吴文萱被爆出即将与低调相恋多年的外国男友成婚,各大娱记和营销号齐齐出动,整理出了两人七年爱情长跑的时间线,加之吴文萱不爱炒作的性格,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只差官宣了。

“哭一会儿就好,别太不像样子,还有最后一期节目没录呢。”陆离把他迎进屋,拿出私藏的两瓶啤酒,“我知道你读书那会儿就特别喜欢她,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我听着。”

吴文萱成名早,大学那会儿就是家喻户晓的玉女掌门人了,电影学院和他们音乐学院只隔着一条街,给郑世杰同学不为人知的暗恋萌芽提供了良好条件。故事其实很老套,无非是仙女姐姐在他被老师骂“根本不适合干这行”时鼓励过他,他就一厢情愿了这么些年。年少时的爱情往往就是这样,没有节目组精心设计的浪漫桥段,直白得有些无厘头。

鸡蛋仔把他作为吴文萱老粉的私藏通通翻给陆离看,都是她学生时代的照片:“你看,我们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能在节目里和她相爱一场,似乎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鸡蛋仔离开后,陆离收拾着他留下的酒瓶子,收到一半时头又开始疼了,伴随着一阵陌生又奇怪的感觉,细细密密地从身体的每个细枝末节传到大脑,让他没来由地心悸。

陆离忍着头疼打开电脑,翻出鸡蛋仔刚刚的那些帖子,那些旧照片里模糊的来来往往的青春背影,连同少女时期的吴文萱的笑容一起,都宛如蒙着隔世的尘。

不,不在这里。

鼠标飞速滑动,最后在某一张街景停了下来,照片的一角是两个少年的背影,从电影院走出来,没有牵手,却靠得很近,高一点的男生侧过脸说话,身影尚且削瘦,侧颜的线条山峦般起伏,眼神看不分明,额前的碎发比现在短很多,鬓角理得平平直直,像一道雪亮的刀光。而另一个少年,陆离沉默地闭上眼,不会有人比他再熟悉了,连同这三个月来的一桩桩一件件,拼凑出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真相。

陆离想起第一次知道池震那天,就是他获得影帝殊荣高调告白的那天,难得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池震对着镜头,眼神明晃晃的,仿佛在隔着镜头注视自己失落的爱人。

“对陆离,是我一厢情愿的喜欢,希望大家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赤足奔出门的那一刻,陆离知道自己完了。

作为一个在娱乐圈浸淫多年的“老人”,他知道酒店人多眼杂,明天一定就是各种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光是粉丝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但是他现在顾不得许多了。陆离一口气跑了五层楼,他早上在索菲那里看到过,他记得很清楚,池震住在1220房间。

陆离用力地拍着池震的房门,直奔主题,丝毫没有犹豫,似乎把存了三十三年的果断一口气全用在了这一刻:“池震!开门!”他竟然不可思议地觉得鼻酸,就像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呼唤过他的名字,就像曾经他也这样妄图穿过虚空抓住他的手。

池震睡眼惺忪地打开了房门,发现是陆离的那一刻才回过神,在察觉陆离明显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时彻底敛了神色,开口的语气苍凉:

“进门说吧。”池震像是叹了一口气,过了几个世纪之久,他才打破他们沉默的对峙,勉强笑着说:“你还是记起来了。”

——池震爱着陆离。

事实上,远远不止如此。



06/

十八岁那年,池震第一次见到陆离。

当时陆离念大四,面临毕业即失业的窘境,在隔开两所大学的街上的小酒馆里驻唱,而新生池震被一群学生会的师兄师姐拉出来团建,在一片觥筹交错灯红酒绿中分离出了一缕缱绻的歌声,抬头一望,心头小鹿就撞进了舞台上的一汪春水。

后来池震常常说起,他是学表演的,见过太多的漂亮皮囊,但独独就是陆离桀骜不驯地唱着民谣的姿态,宛如一道诡艳的刺青,让他惦念至今。

“我当时不过想着要是老板再拖欠工资,爷就甩手不干了。”两人在一起以后,陆离坦白道:“谁知道你这个听众会脑补出那么多。”

作为高分考入表演系的少年才子,池震的课余生活总是五光十色的,练功,拉片,跑剧场,参加各种学生活动,前途未卜面临毕业的声乐生陆离不过只分去了他一小部分的时间。他们俩在校外租了一套小公寓,白天各自上课实习找工作,晚上呼吸相闻交颈而眠。冬天的时候陆离总是四肢冰凉,喜欢故意把手从池震的后颈伸进去,池震一边被冻得嗷嗷叫唤,一边盘算着下学期再跑几个剧组,攒钱换套供暖效果好一点的房子。

于是池震的邀约变得越来越多,陆离能见到他的时间越来越短,往往是一觉醒来只剩一个犹有余温的被窝。

陆离没有多言,只是偷偷看着池震参演的作品,看他在镜头前与人青梅煮酒,谈笑风生,一步步地从小龙套变成有名有姓的角色,似乎他天生就属于万众瞩目的地方,而不该陪着自己在角落里灰扑扑地消耗余生。

不安感几乎是一瞬间油然而生,或者说那种与生俱来的敏感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

次日清晨,当池震再次轻手轻脚地钻出被窝准备出门时,陆离突然开口问他:“这部戏拍完了就不拍了好不好?”他绝口不提这样说的原因,这让这个举动看起来就像是他心血来潮的无理取闹,陆离仿佛天生就擅长顾左右而言他,憋在心里的情绪太深太重,反而自寻烦恼。

池震确实是在赶时间,一个人迟到就会拖慢整个剧组的进度,他有些急躁:“不和你聊了,演戏是我一生的梦想啊,怎么可能放弃,”他随手抓上昨天的面包,声音从门口传来,“走了,你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记得倒下垃圾。”

池震离开后,陆离沉默着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刚好一个行李箱,提在手里轻飘飘的,像是什么天长地久的承诺。他最后看了房间一眼,目光落在自己和池震的情侣杯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无法圆满地深爱一场犹如抽筋剥骨,这代价实在太高。人都有害怕和求生的本能,陆离尤甚,他选择抛下这段感情的一霎那就抛弃了与之相关的所有回忆,当然也包括爱人本身。路遇危险就一退再退,退到无可退的时候就把自己与世界隔离起来,告诫自己不再去爱,才能在一次次隐藏伤害中全身而退。

偶然的机会,陆离得到了现在的娱乐公司的面试资格,与公司签下保持单身的合约而顺利出道,阴差阳错地踏上了和池震相同的道路。

“十二年前……这是第几次了?”晚风从窗口灌进来,在陆离皮肤上留下一小片鸡皮疙瘩。

“第四次。”池震走到窗边,掩上窗户。每一次他都会如此,破开摩肩接踵的人潮,找到他,爱上他,最终在得到回应的那一刻无法避免地经历失去。

陆离沉默了很久,他有些出神,回忆里的画面一帧一帧渐次清晰,在脑海深处化作陈伤,熟悉的痛感浪潮般席卷而来,翻出越来越多挥之不去的少年残像。

“我大概……又爱上你了。”陆离记忆重归鲜活的同时也在失去,好一场甜蜜的酷刑。

“我知道,”池震注视着窗外的夜空,深紫色的苍穹上不见星星,几朵墨色的乌云慢吞吞得挪动着,就快要被远处的楼顶戳穿,“桦城马上就要下雨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天边所有色彩融成一团,铺天盖地地淋了他们满身。





07/

最后一期的最后一个环节,节目组把主动权交还给了嘉宾,没有硬性规定,只要能赶上最后收官杀青,白天干什么都无人置喙。

陆离和池震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他们相约一起吃早餐,然后去附近的超市买好食材回来做午饭,下午就躺在阳台上吹海风,正对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金色的阳光在地板上蹦蹦跳跳。

这样的场景再普通不过,不过对于他们而言却是一段仿佛偷来的好时光。

傍晚的时候他们登上天台看日落,这里的天空仿佛从未如此瑰丽过,像穷尽了所有的尚还剔透的内核去涂抹,极致得像是烟花,有些胜地难再的意味。街边一棵棕榈树低垂着枝叶,苍翠的叶片沐浴在一片融金般的夕光中,像是美人旖旎的容颜迎向时光的刀刃。天边的那一团火红的落日就像蓬勃跳动的爱人的心脏,透出热腾腾的暖意——一切都是很好的,陆离想着,此时此刻,他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景色了。

所以当池震微微偏头吻过来的时候,陆离像是有感应似的,同一时间迎了上去,熟稔得仿若天生如此。

“伸手。”手腕处立刻传来金属的触感,陆离低头一看,一块定制的腕表,表带背面刻着“桦城爱情故事”的花体英文。

“就是不知道前几次送给你的东西你是不是还留着,不过这次这块表这么贵,应该能存活久一点。”池震嘴上说着嬉笑的话,眼睛里却已经存了一片氤氲的水域。

陆离直接拨开他的手,三下五除二地就给自己戴好了表,池震笑起来:“这么心急干嘛,我又不会反悔收回去。”

“对啊,我很心急。”

他害怕自己一恍神就错过了好不容易修来的相爱的时分。

霞光渐渐收歇,像一个时效短暂的魔法,从天台上望出去,整座城市都在暮色里慢慢被吞噬了颜色,轰隆隆地坠入暗夜。陆离目送着最后一道光芒消失在海天相接那一头,嚓地一声,烟花熄灭。

三个月的作秀终于落下帷幕,等今晚收工之后,他再对池震的单相思一脸冷漠想必也无伤大雅,观众们难逃心伤,高唱着真相是假,意难平地散去。最后热情退却,感叹谁认真谁就输了,节目里和池震相爱的陆离只是个敬业的演员,池震的追爱之旅依旧长路漫浩浩。

可真相分明不是这样的,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再度爱上了他。

天黑之后他们又将回到原点,像是两块使用后又复位的零件,准备着下一场命运的奔跑。陆离还是那个接通告看心情对池震避如蛇蝎的陆离,池震还是那个看管着他们所有记忆的守望者,没人会知晓他们之间的十二年,静默又盛大,宛如四季轮回枯荣。他们曾一次次把自己的心交付给对方,哪怕它注定被焚化成灰,哪怕爱情飞越千山万水总是扑空,至少在熄灭前,还可一见爱人的脸。

“我希望我能破除这个死循环,”陆离转过头,不再看着天边倒计时,他用目光描摹着爱人的轮廓,一遍又一遍,语速很快,可惜快不过时间,“我这次一定争取比上次多记得你一点。”

“好,那么我也要使用我的魔力了。”

“什么?”

“无论你离开我多少次,多少年,多么远,我都会找到你,然后义无反顾地来到你身边。”

“好,我等你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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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se summer nights seem long ago.